Liz

鬼玲:《伞》CHP. 6

【6】

一阵晚风吹来,吹得蒲苇丛沙沙作响,狭长的枝茎和叶子猎猎泛着银光,摇摆的柔毛如轻羽向着湖水的方向邀送,送去漫天雪绒,乘着风飘荡在空中,又徐徐落在了湖面上,沉进了夜幕倒映的星光中。背负的东西若是太过沉重就很难迈开前进的步伐,但哪怕轻如鸿毛也是无法承受的重量,终究还是要落入洪流,或深埋进泥壤中,所以慧玲从未对未来抱有过期待,她的目标明确但狭隘,站上比父亲还要高的位置,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念想了。当鬼要赐予她永生时,她没有犹豫地拒绝了这个对常人而言极为诱惑的提议,因为她没有未来,她不需要无尽的时间去圆满自己的人生,她一直在做的,就是不断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看自己不堪的经历,再靠仇恨驱使自己抬起每一次脚步。鬼帮慧玲拂去一小粒落在她指尖的绒毛,继续绑着她的伤口,他还是十年如一日地不擅长系带,手指拈着布料末端虚晃地比划了两下,手指不灵活地抽来送去最后还是打出了一个死结,但他始终很小心地控制住力道没有勒到慧玲的伤口。只是鬼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而柔和下来,他将慧玲包扎好的掌心朝上,托在了自己手中,抬头厉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这里?”慧玲抽回了手,藏在了自己外衣内,回答:“找你。”她望向鬼的眼睛,看见他眼睑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他问:“怎么伤的?”慧玲直视着他:“自己割的。”鬼的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慧玲就紧接着开口道:“我不知道该去哪找你,只知道你说能闻到我的血。”鬼突然轻轻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揭开了她盖在额上的外衣,掠过头顶褪到了她肩上,暗淡的月色下露出了她完整的脸庞,眼中闪烁着熹微的水光。鬼一只手揽住慧玲的肩膀,一只手隔着长裙横过她的腿下,拦腰抱起,慧玲意识到鬼要做什么,突然伸出手臂抵在了鬼胸前表示制止,她问:“去哪里?”鬼已经抱着她站起了身,回道:“去石宫。”眼看鬼准备转身入树林,慧玲手上连忙加大了力度,将自己向鬼的怀抱推离,道:“我自己可以走,放我下来吧。”语气似恳求,鬼看了眼森林深处,又回望慧玲,还是把她放了下来,慧玲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抓住襟口,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鬼的身后。鬼的步伐迈得比较大,轻车熟路地笔直朝前,慧玲只能急急地跟着,鬼偏过头,见慧玲垂着头赶路,胸膛在外衣下起伏,呼吸有些急促,他无言地渐渐慢了下来,缩短了自己迈的步子。玲很少与自己一起同行,他们的身份无法在外人的目光下比肩,只有他为王的时候,似乎才终于有了权利走在她身前,她的步伐始终温吞,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慧玲小心翼翼地跟着鬼的脚步,一边忍着伤口的痛楚,一边默默在心中记下路径,如果让鬼直接把自己带回去的话她就无法得知该如何寻到鬼的藏身处了。石宫不远,洞口矗立着几棵白杨,树皮褪得像一道道干裂的伤口,树叶几乎落尽,只剩枯黄的几片仍在枝头苟延残喘。洞内的布局一如地宫,石壁上攀着藤蔓,不曾修饰过的摆设凌乱地散落在角落,遗址般的颓败感。枝丫状的烛台立在中央,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慧玲随鬼走进石宫,一前一后两个影子斜斜投在不算整平的地面上,慧玲走到中间,停在了石几前,她一贯的位置。鬼对他们之间三步的距离不太满意,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慧玲靠近,慧玲顺从地向前一步,鬼前倾身体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稍微用力扶着肩半强迫地让她坐下,慧玲的裙子摊开在地上,像晦暗的石宫中唯一一抹色彩。鬼从台上取来一个手掌大小的陶罐,拧开盖子蹲到了慧玲身前,撩开她的外衣托起了她受伤的那只手,从他衣袍上撕下来的玄色布料被血染尽,一层层打开后,是仍渗着血珠的可怖伤口。“你不是卖伞的吗?把自己的手伤成这样还如何制伞?”鬼的语气中有一丝责备,他不想与这个神似慧玲的女人有过多牵扯,却又总忍不住去多管闲事,他倾斜陶罐,掂量着从罐中洒出药粉倒在慧玲手上,药粉有一丝刺激,让慧玲忍不住把手往回缩,但鬼锢住了她的手腕,她只能颤着唇忍下这份疼痛,待逐渐平复后才开口答道:“我想找你报恩。”鬼的手指正在慧玲的伤口四周来回轻拭着,将药粉涂抹均匀,听到慧玲的话不可思议地顿了顿动作,很快却又生出一分疑心来,报复性地用指尖刮擦了一下慧玲的伤口,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也足够让慧玲痛得冒出冷汗了,她不愿喊出声,想抓住些什么来忍耐住,但伤就在掌心,稍稍一收拢手指就会挤压到伤口,只能另一只手死死绞住衣服,抬起眼帘恨恨地瞥了一眼鬼。

 

慧玲曾偷偷在心底思忖过,鬼缺失人心,是否连痛觉也没有,感受不到肉痛的话自然也不会知晓心痛的感觉了。鬼总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她唯一一次见他受伤,也表现的云淡风轻。那时她还未成为中殿娘娘,更不是世孙的妃子,避病回来后大部分时间就一直待在地宫中,也没人会关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族小姐的去向。鬼在晚上会出去猎食,伴着一些血腥又残忍的恶趣味,慧玲不愿目睹,鬼便也没勉强过她跟随。那晚他穿了一身全黑的衣袍,头戴斗笠,手抓一个破破烂烂的袋子,据说是一个书贩的,慧玲没有多问,只目送着他出了地宫,他日前刚杀了一批书贩,而且用得是泯灭人性的手段,他咬了书贩的脖子,让他们成为丧失理智的野兽,再自相残杀,然而那批书贩中没有他要找的人,无辜枉死的血洒满整个刑场,却无人敢言。慧玲以为鬼会如往日般在太阳升起前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归来,但直到巳时,他都没有出现,慧玲仰脸看了眼高高悬在头顶的烈日,是足以让吸血鬼灰飞烟灭的阳光,心下隐隐有一丝不安,始终是一条船上的人,他那边出了什么差池的话只会让慧玲更难爬上高位。如此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日,鬼终是披着夜色回到了地宫,只是比起他出宫前的模样狼狈了许多。他明显带着怒气,慧玲识相地站到一旁,她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为何迟迟未归,但她很快就扼杀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被鬼迁怒,而他们之间更不该是相互慰问的关系,于是无声地立在角落中,让身形融进阴影。只是鬼显然对她的“识相”并不领情,他把玲唤到身前,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试图置身事外的念头。鬼粗暴地扯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只余一件大氅披在肩上,慧玲站近了才发现鬼身上的伤口,面颊上的一道较浅也有三指宽,而右胸上的甚至仍淌着血,普通武器伤不到鬼,这种伤口肯定不是一般人能留下的,看来昨夜迟迟未归的原因就在这里了。鬼仍然怒气未消,胸口的起伏带着愤恨,不管是谁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未尝过败绩的鬼此等屈辱怀恨显然是从那吃到了苦头,他单手撑在膝上,道:“帮我抹药。”慧玲乖顺地从柜中拿出一个木匣,匣子上嵌着玳瑁菱花纹,鬼自然不需要这种东西,里面的药粉以前是用在慧玲身上的,她刚被父亲送来地宫时整日寻死觅活没少弄伤自己,没想到一晃十年过去居然也开始适应这个不见天日的地宫了。慧玲打开匣子,戴着玉扳指的手捏起一撮药粉,鬼掀开自己半边衣服,露出锁骨下面的伤,似是被利刃深深插入过,慧玲悬着手不敢触碰他的身体,隔着半寸的距离虚浮地往上面撒着药粉,鬼似是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愤恨。

 

“你想要什么?”鬼的问题将慧玲拉回了现实,她低头,看见伤口已经复被包扎好了,她又将手藏回了外衣下面,不愿与鬼有过多的触碰,他显然并不相信自己报恩那套说辞,或许他一直都看得很清楚,只是很多时候没有戳破自己的谎言而已。“治好我母亲的病,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慧玲笃定地凝视住鬼,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其实她自知帮不了鬼做任何事情,她如今只是个没有地位,家境贫寒的庶民,她的筹码是自己这张脸,豪赌一把鬼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有件她花了很多年都依旧琢磨不清的事情,她对于鬼来说是什么身份。领相为了邀功送到口中的食物?帮自己在白日里办事的仆从?因为貌似明熙而可以用来蛊惑金圣烈的工具?还是随时都能丢弃的玩物?尽管始终处于一个卑微的位置,但慧玲觉得鬼对自己还是有一丝宽容的,而她,正可以利用这一点。鬼轻蔑地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慧玲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其实她也不确定鬼会作何反应,这是她的试探。鬼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四指搭在她的肩胛上,拇指隔着衣物摸到了她的锁骨,似摩挲,似爱抚,给出了他的答案:“好。”他看向慧玲的眼睛,带着不一般的情愫,让慧玲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她曾经或躲闪,或忽视,始终划着一条冷冰冰的界限,但现下她突然觉得,可能狭隘的不止是她以前走过的路,还有不曾望向身边人的目光。


TBC

 

(写这段的时候候重新去看了第七集,鬼和金圣烈打完架之后为了躲避阳光,刨了别人祖坟还睡人家棺材甚至把来上坟的孝子贤孙给吸了,转眼去慧玲面前还委屈巴巴的,太缺德了,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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